顾兆熊
在二千年之际,中国人又一次申报世界文化遗产,负责申报的一位西方官员提出异议:四川的青城山凭什么也在其列。当时一位西方专家站起来:你不了解中国文化。青城山是道教的发祥地,二千多年前中国道教就提出了天人合一的思想,而我们今天才意识到回归自然。
特别爱听表扬的中国人也许又一次飘飘然起来,但是我们应该感到的是惭愧,我们更应该反思。比道教历史更悠久的中医同样是在天人合一思想指导下的一种医学,今天却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,之所以尴尬是因为我们割断了天人的联系,失去灵魂的中医路在何方?
病是什么?
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病是给人类的警示,病是生物链中的狼,这个链不能断,断了这个链人类也许就消失了,这个链促使人类的生活方式、情感生活的优胜劣汰,把人生活推到更高的质量,对病的反思是人类永远的任务。
癌症的出现告诉人们你的购销渠道出现了问题,产品大量积压卖不出去了。
爱滋病的出现告诉人们,你的河水泛滥成灾,把不洁的东西带入河道形成致命的污染。
精神病的出现告诉人们,信息大量的涌入,使人失去了回归自我的意识,人迷失了自我。
病是社会的产物,病是文化的畸形。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说:感谢疾病。因为有了你,才会使我们变得更加理智,佛家说,烦恼即菩提,有人说一个硬币的两个面,千万别懒得翻开另一个面。
我曾经得到过这样的启示,万事万物都是药。我苦苦思索,几年来始终无法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。
病是社会的产物,病是文化的畸形,反过来一个健全的社会一个天人合一的文化应该是人类的良药。中医同样是一种文化现象,走出药的误区,跨进文化的殿堂,在大文化的背景下重新思考中医。
在东方文化的旗帜下,我们有书法、棋类、绘画、太极拳、古诗文……
这些我们不是都很熟悉吗?我们是真正的熟悉吗?山外青山楼外楼,西湖歌舞几时休?暖风熏得游人醉,直把杭州作汴州。
你去过大海吗?你潜入过大海的深处吗?不要紧,电视会告诉我们:美丽的大海上有时碧波荡漾,海鸥飞翔,有时狂风怒号,白浪滔天,但是大海的深处永远是一片宁静。美丽的珊瑚,飘弋的海草,悠闲的海鱼,海底与海面似乎成了两个世界,我们往往把目光停留在海面上,为大海的日出而欢呼,在海岸上徜徉,为拾几只贝壳、拾几条跳鱼而惊呼不已。
东方文化的实质就是大海的深处,它是绚丽多彩的,它特出一个静字,特出一个境界,再通过某种形式表现出来。
搞棋类的眼中还有棋,只能叫棋术,当眼中无棋,只有一种棋感的时候,才能叫棋道。
搞太极拳的能走得空气凝重,观者心静,这才是拳道而不是拳术。
画家作画,要忘掉笔,忘掉纸,才能纸笔人合一,才能将内心深处的感受传达于画上。
中医呢?而对疾病只有流动的药感,而无君臣佐使的方规。
这些东西看上去是毫不相干的,其实共性是一致的,都是超越情感的无我之作,艺术是相通的,艺术的生命意义也就在此,作者的无我,读者的有我有想,无中生有,艺术的审美情趣也就在这里。
古人讲:一般性的可见的东西,人人都可达到,而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,不是非常之人就无法体会。这些东西实际上构成了中国文化的底蕴。中华文明的辉煌就是中国文化底蕴的结果。从长远看,一个没有文化底蕴的人是浮躁的人,他也许是个能人却不可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;一个没有文化底蕴的国家是一个民族的悲哀,也许它有暂时的辉煌,却是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;一个没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国家不能走在世界前列,同样是一个民族的悲哀,是捧着金饭碗讨饭。文化大革命最关键的是文化的空前浩劫,它的影响是深远的,这一点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。
从教育上我们可以看到,我们对文化的牵强附会,对文化的阉割。
对一篇古诗文,老师先把文章剥得体无完肤,肢解得支离破碎,名曰:吃透。然后一定要学生写出当时作者的思想感情文章的主题思想,并有一个标准答案,千古绝唱的诗文,绝非大脑深思熟虑的产物,古人讲得好: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。真正的是空穴来风,读者应是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不断地玩味,在似与不似之间,说不清道不明,给读者留有很大的感受空间,而且这种见解随着读者各方面的阅历增加而变化,这才是艺术品真正的魅力所在。给读者一个标准答案的那是工业产品,这不仅是一个教育方法的问题,而是文化的沦落,这样下去我们将无颜再称炎黄子孙。
工业社会的快节奏,紧张的生活导致更多的疾病,也被人们所认识,这象吸毒者吸了不得了,不吸又不得过,只有以生命作代价换取短暂的物质利益。
老艺术家、老中医那种鹤发童颜的形象已为人类作出范本,艺术陶冶性情使人健康长寿已成为共识,古人恬淡虚无的养生观已得到证实。
尽管如此,艺术与中医还是联系不起来,这是一个理念问题,作画的为画而苦恼,跳不出画的框子,写诗的为诗而煎熬,悟不透功夫原在诗外。当你为你的艺术而苦恼的时候,你是它的奴隶,当你看到艺术是生活的神韵的时候,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,你才能在艺术中修身养性。真正的艺术是心灵静静的境界。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丰富的人文资源变为一种新的产业,吸取西方人经营的理念,建立中国文化修养院,让治病有一个更大的空间,让防病于未然,有一个更实在的基础。想像是美好的,中国的事情很难,难并非在事情本身,而是在观念的因素,文人相轻的因素……我们应该看到这是一种心理狭隘,修养不够,强调似乎的规范,那是河流,宽容的那是大海。日本人已用中国的古方大把大把地挣外汇,我们不能各自为战,占山为王,弹冠相庆,搞个体经营、个人陶醉。中国自古不缺人才,只缺让人才脱颖而出的机制,机制是生产关系,机制的科学化,更是当务之急,重中之重。唔,写到这里激动了,七情伤身,喝杯茶去。碧绿的茶叶,舒展开柔软的身肢,静静地伫立一丝不动,袅袅的热气如檀香般地不绝如缕。
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。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精神。宁静不仅仅是一种心态,它是大海的海底,是文化的沉淀,是道德修养的结果,是超越滚滚红尘的心灵回归。
知识是一种学问,文化却是一个更深的内涵,它包涵了民族性、民族心理,那是一个民族魂的巨大沉淀,它不仅是理论,更是生命的体验,是数千年来炎黄儿女对天地人刻骨铭心的体验。我们往往把知识与文化混为一误,甚至本末倒置。
反观当今,我们民族心理丑陋的东西确实很多,什么武大郎开店,东方式的嫉妒等等,这种心理是内分沁系统疾病的根源。但是我们没有正视的勇气,两眼一闭,夜郎自大,死要面子活受罪。我们要有对民族负责的精神,为什么灿烂的文化有这样的寄生菌,主要因为我们对民族文化没有真正的理解,半瓶子晃荡,失之毫厘,差之千里。怎么办?这好比咆哮的海面,黎明前的黑暗,走过去,将是宁静美丽的海底世界;走过去,旭日东升,气象万千。人生有时就差关键性的一步,历史是这样,民族也是这样。
古代的中医,从巫医发展到道医、儒医。道家文化、儒家文化,哺育了天衣无缝的中医。今天的中医已经快要断流了,中医师不谈文化底蕴,不谈修养,心情浮躁,上几年大学读几本书,便算中医师了。我们知道古人刻苦读书,殊不知古人更注重:吾日三省吾身。坐忘,心斋。自己不能内明,怎能明人。无源之水的中医令人担忧,千万不能让我们的子孙,从教科书中知道中国曾有过中医。
从中医的历史看,中医每况愈下,张仲景充满灵气的方剂是太阳病、阳明病、少阳病、太阴病、少阴病、厥阴病,打破了病名的局限。好比51次列车,上海至乌鲁木齐,只要是沿途城市都可以搭乘。太阳病,一切属于太阳区域的病都是大致相同的处方。治病的原则是什么?中国人以一句话概括:通者不痛,痛者不通。问题的关键在于通畅,如大禹治水一样,在于疏导。
谈到大禹治水,自然会联想到诺亚方舟,那很可能是人类的洪荒时期,地球上遭到史无前例的洪水威胁,西方人借助诺亚方舟得以保留。中国人在大禹的带领下因势利导战胜了洪水,面对人类越来越多的困惑,西方人用飞船探求人类新的栖生之地,中国人提出无处不净土,心净则土净,也许天使其然,东西文化一个硬币的两个面,冥冥之中似乎暗示着什么。
再看中药的药典,中药基本上是不治病,没有严格的指向。就和太阳一样无所为,万物生长靠太阳又无所不为。先是谈性味,归经,五味入五脏,后是祛风通络,除湿攻毒之类的功效应用,完全是把握外界的六淫风、寒、暑、湿、燥、火在人体内引起的五邪,体现了中医天人合一的思想原则,体现了中医的模糊概念,关于模糊概念已经在科学界引起了重视,从研究进入了应用阶段。以后的药方就针对某种病来开方,越来越细,越细越远,形而下的东西充塞中医。
《黄庭经》讲:上品药,精气神。道家神秘的炼丹术真正的含义是把人体作为炼丹炉,把精气神作为药物来涵养。到此就足够了,至于炼丹之类的话,强加了意识也就画蛇添足了。
杏林曾作为中医的代名词,三国时期的一位医生给患者治好病,患者没有钱在医生的屋后种上一棵杏树,久而成林。杏林是对医生德的肯定,德是什么?越过做好事的简单理解,药品为人品,有什么样的人品就有什么样的药品。进一步的理解,应该是无缘大慈,同体大悲。用世俗话作一个表象的解答,视病人如父母,为子女,病人的痛苦,就是我的痛苦,这就是中医天人合一的奥妙。让我们更进一步看,我们都熟知李广射虎的故事,月色中,李广醉眼朦胧,忽然看见草丛中卧着一只虎,李广一惊,拔箭而射,射入虎身。第二天,李广酒醒寻虎,原来是一块大石头,箭没石中仅露箭羽。李广再射,再也射不进去。李广为什么能把箭射进去,因为他诚信,那就是老虎。用佛学的话,心能转物,关键在于“诚”。谚语说:心诚石头也能开花。
心能转物。人类最大的秘密,由自我心理治疗进而超越生理现象,中医的最高境界。
让我们再来重温古人的话: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七情伤身。百病皆由心生的断定语由此而出。怎么办?一剂包治百病的良药:恬淡虚无,真气从之,精神内守,病安从来。遵循生命的根本规律,颐养了生命本身。疾病也就离我们远去了,心病还需心药医,从此而出。
万事万物都是药的命题,逐渐明朗了。
我们生活中的一切物品都是大自然的伟大杰作,都充满大自然的灵性,当我们真正做到恬淡虚无就是看到硬币的另一面。青青翠竹尽是法身,郁郁黄花无非般若。一切都是药品,一切都不是药,无药之药是名真药,无医之医是名真医。“我命在天我不在天”这是道家的宣言。“心病还需心药医”这是医家的宣言,这更应该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宣言。
2001年1月6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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