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学与社会主义、共产主义结合的论调在学院中是司空见惯。但是既然有把自己看作是儒学之人,实有民间之定位(而非官学)则不然。故而要坚持儒学、儒教立场,不能随大风大浪而摇摆。
社会主义粗分有两类:
第一类,是社会民主主义或者说是民主社会主义。派别很多,大致主张伦理社会主义、福利社会主义等等。但皆不认同且反对共产主义。
第二类,是共产主义的社会主义。共产主义是特殊的学派和政治运动。共产主义的社会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有根本区别。它是以科学唯物史观为根基,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、以阶级斗争判断社会发展的过去与未来,主张无产阶级专政。其造成社会政治结果,从“文革”到“改革开放”后的腐败,大家有目共睹。
马克思主义在社会主义中影响深远。“异化”理论又是马克思主义的基础理论。 “异化”理论,以儒学诠之,即“形气限制”,使人从欲从物,故而“异化”。而消除“异化”,西学有极端两派。
一派是政治经济入手,消灭财产私有,以极权维护财产公有,形成以多数人的统治为名义的少数人之集权。此派在“苏俄”崩溃之后,已衰微不堪。此派之大谬是:
1、企图以政治经济解决道德伦理问题、解决安身立命的问题。以物质解答精神问题、异化问题。所谓“唯物科学”、政治挂帅、经济挂帅是也。
2、视“异化”是贫富、公有和私有的经济制度上的产物。似乎均富、公有制便能造就好人的世界,这是道德他律之迷信!不知道德赖于自律之修养与礼乐教化,不取决于贫富。他律道德终归是低层次者,如果他律道德仅仅立于社会政治经济,不以礼乐教化为归宿,不以自律道德——良知为根源,则“他律秩序”、他律道德便是恶多善少之“伪道德”、“恶制度”焉!
3、与道德伦理、与历史文化、与经济规律、与最低层次的人权和自由民主和平等,背道而驰!
4、共产主义是理想是好的、而造就的现实是残酷恶劣的乌托邦工程。
另外一派从文化入手,提出彻底“否定的辨证法”、“大批判”、“爱欲”解放云云,以对传统、现实虚无否定为途径,消除“异化”。西学之“异化”论,首先不明天道良知、不明人性,西方马克思主义以为的“爱欲”云云,皆远远未出气质之外,其理想化绝对化的“自由”论又太空洞。此气质之论、空洞之论的人性,又如何能指导在形气中之消除“异化”呢?人性不明,又如何使人复性呢?以儒学观之,“西马”一不明“本心明觉”、“超越境界”。二不明本心之形著。三不明使“形气”化而从本,使之中也,使之成为具体化之表现原则。知此三者,可消除“异化”,破“形气之限制”即变化气质而复性。“西马”要求人在形气里彻底否定形气,以求空洞的自由,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皆行不通。海德格尔“本真存在”论高出“西马”一头,然海氏超越义不明,不仅不明透本心之虚灵明觉,亦不明化形气为积极的表现原则,故而消除“异化”、超越“前理解”,皆不明不圆也。
“异化”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基础理论,海德格尔亦受过其影响。马学的“异化”论由黑格尔“异化”转化而来。马学把黑氏的空头思辨转化为具体的社会历史的意义。然而,马克思既然通过劳动即物质生产和分配分析人的异化现象,把人的本质的全面实现和发展作为历史目的。那么,“人的本质”是什么,这个问题不清楚,“异化”又如何谈起?又如何明理得清楚?“西马”一再鼓吹的人的解放并不仅仅是物质一技术层面上的解放,而是整个生存层面上的解放,是人的自由和幸福。海德格尔亦有相似观点,但海学在哲学上要深刻得多。那么人的解放、人的自由和幸福、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?而马克思限于其唯物的立场,语焉不详,确切的说是无此“大学”;西马在此根本问题上,把人的气质本能与“人的自由、本质、幸福、解放”混成一体,如“爱欲”论等。其实,整个西学在生命之学上本来单薄,故而对于“人的本质、幸福、自由、解放”这本是价值世界的根本问题,西学理论建树当然亦极单薄。而此恰恰是二千多年的儒家之核心理论,所谓的异化劳动、物质一技术的异化等皆是“气”的限制的问题,而“人的本质、幸福、自由、解放”皆是“安身立命”的问题,是超越“气之限制”的、践形复性的问题。西方“异化”论高明乎?它有没有包含西方文化的缺陷性?。
民主社会主义有四个特征:自由民主宪政、混合私有制、社会市场经济、福利制度。然无“正德”、“贤贤”。无“明德”之“自由”是放纵人欲而异化、物化之自由;无“贤贤”之“平等”是泛平等、平均主义、庸俗主义,乃自由之敌、伪德也,福利社会主义是有此倾向。“正德”则使社会不陷于宗教迷茫,亦不陷于科学的工具理性化、物质技术的泛化,亦不陷于利用厚生之功利化、物质文明至上,亦不陷于传统和现代之对立,亦不陷于人与人、阶级与阶级之对立,更不能陷于金权政治!从而使中国回归中华文化本位,使中国走向德治与法治和谐的自由民主,不仅使中国人有人权、自由而且能够“安身立命”也,不仅有自由民主而且有道德之涵摄有德治。民主社会主义往往陷于科学的工具理性化、物质技术的泛化,陷于利用厚生之功利化、物质文明至上,陷于人欲,陷于异化、物化之自由平等。
共产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皆缺乏安身立命之学、缺乏以安身立命之社会理想为终极关怀,无道德理性为核心。而是追求外在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生活的公平为理想,以为以此便可达到理想的社会。富人未必是君子、无产阶级更未必是君子。共产就可以使人成君子吗?君子是道德自觉自律产生的,君子社会不是外在政治经济制度“生产”出的,也不是社会公平所派生出的,即不是他律之产物。大同、君子社会是在正义与均富的社会中,是道德教化推促成的。而且儒家的自律的道德理性不是积极自由,不会强迫人自由。西方文化的积极自由是他律的,不知道德赖于自律之修养与礼乐教化。他律道德终归是低层次者,如果他律道德仅仅立于社会政治经济,不以礼乐教化为归宿,不以自律道德——良知为根源,则“他律之秩序、制度”、他律道德便是恶多善少之“伪道德”、“恶制度”焉!这不是共产主义、也不是民主社会主义所能识焉。
儒家以心性天命天道合一为终极关怀,以大同王道的君子社会为社会政治理想。讲理与气、道与势,实也涵摄心物且以道德理性超越之。三代王道是道德政治,大同是君子社会!不是共产主义社会的“各尽所能,按需分配,劳动成为需要,阶级消灭,国家消亡”。大同社会也不是民主社会主义的重外在经济政治与社会公平的社会。社会主义没有心性之道、无大同的君子社会理想,知道大众之重要而不明圣贤之更高价值,知物知经验不知精神之超拔、不知仁,知制度而不知礼乐教化。……。
儒学主张的是道德政治,是尧舜之道、公天下,是各遂其生、各正性命的,是正义与均富的社会。三代王道也不是最高理想。当代儒家则主张内圣外王、德治民主的!“理想之民主政治,仍包含中国从前之礼治、人治、德治。唯吾人所想望之礼治人治德治,乃超法治而非不及法治。因而必须包含法治,亦必须包含今日之民主政制。”[1] 决不同于马克思主义、社会主义。唐君毅先生讲:“而如何使此民主思想﹐体现于一有实效而表现中国人文精神之民主制度﹐及民主的政治生活﹐亦即为发展中国人文精神之一要务。吾人承认欲谋中国今后人文精神之发展……如离人而言宗教﹐则超人文之宗教思想﹐亦可导至?反人文?。如离人而言科学﹐则冷静的去研究非人文之科学的心习﹐亦或可使人?视人如非人?﹐而或助人之对人冷酷无情﹐科学技术亦可成为极权者之统治工具。如离人之?精神上之自作主宰?﹐言自由人权﹐则此自由恒只为?消极的摆脱外在的束缚?﹐人权之有法律保障﹐亦不必能有助于人之学术文化上创造与人格之形成。如离?道德意识?﹑?人格平等?﹐而言民主﹐则民主政治亦可化为?分权力?或?分赃?之政治。此之谓?道不远人?﹐?不可远人以为道?。”[2] 唐先生指出西方:目前的民主政制下之社会政治未必是最不坏的社会政治,须超越西方自由民主政治。[3]
从孙中山、张君劢到牟宗三、唐君毅从社会经济上皆认同民主社会主义,认为它是中国可吸取的。这是从民生经济上吸取与认同民主社会主义的重要原则,决不是在文化与政治上认同西方式的民主社会主义模式。儒学、儒教的文化与社会政治理想,不是个人主义的,不是资本主义的;当然也不是社群主义的、社会主义的!而是大同王道之世。牟宗三先生指出:马克思主义已经过去了。大陆上可以讲社会主义,但不是马列的社会主义,……大陆上讲「社会主义」一定要照<礼运>篇那个「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」来讲。照<礼运>篇讲社会主义,就一定要放弃马列主义。因为马克思的社会主义不承认有普遍的人性,不承认价值的标准,一切道德价值统统被抺掉。……就是量化的精神。所以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是「量的社会主义」。照<礼运>篇所说的社会主义是「质的社会主义」。大陆上要实行社会主义,一定要从它那个「量的社会主义」转变成「质的社会主义」。质的社会主义就是孔子作主,不是马克思作主。[4]
今人多不信政治经济上的共产主义, 然对异化论仍然情有独钟。这是历史与文教人为造成的情识上、气质情感上的东西,不是其有多高的理论依据、或者说更近乎“真理”。
今国人已多不信马克思主义,而有的儒学人却逆潮流而上,有益乎儒学复兴吗?
儒家与马克思主义结合、儒家与共产主义的社会主义结合,这种论调说明了五十年代以来出生的人的不自觉的心理。他们先天不足、后天失调,有知识结构上的局限性,且有那个时代的回光反照的情绪。这种情绪也影响到年青一代人。这说明了儒学思想上的混乱。
当下有人披“儒学”外衣,却反对儒学根本精神的、反牟宗三诸子的德治民主,反所有民主,力图与一党专政与共产主义的社会主义现实结合的,这就是一部分的所谓的政治保守主义分子。另外,还有以儒学名义、以“儒化”为名与现实结合,反民主的;还有主张儒家与马克思主义互动比附的人士。在谢韬《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》,俞可平《民主是好东西》等相继出来后。应该醒一醒了,认清前途。不要使儒门蒙羞,不要投机不成而被时代抛弃。要坚持儒学本位!才有前途可言。
谢韬之文展示了“社会民主主义可作为一个转折的阶梯”,但不是中国的未来发展方向、更不是目的!当代儒家的目的应当是牟、唐诸子的大同王道之理想:群龙无首、天下为公、各遂其生、各正性命。 落实为可行的社会政治制度便是:德治民主。
要坚持儒学本位!才有前途可言。
最后不得不指出:
儒学、儒教不是保守主义,儒门不是保守主义之门。“2004年保守主义峰会”,是部分保守主义的峰会,不是儒门的峰会,它没有代表儒门,在儒学与儒教上没有代表性可言。从“即用见体”到“儒家与马克思主义、社会主义结合”诸如此类的论调,说明一些有名人物的“无本无体”之本质。保守主义有其用,仅仅是有用而已,但决没有儒门的根本立场与战略。
附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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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见唐君毅《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》上册,台湾学生书局1975年版,第289页
[2] 唐君毅著《中国人文精神之发展》,祖国周刊十卷九期四十三年五月
[3] 唐君毅《文化意识与道德理性》上册,台湾学生书局1975年版,第245——256页
[4] 牟宗三先生《鹅湖之会───中国文化发展中的大综和与中西传统的融会》原载《联合报》1992年12月20/21日,取自<<牟宗三先生晚期文集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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