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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治通鉴
卷第十五
【汉纪七】 起玄黓涒滩,尽柔兆阉茂,凡十五年。
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(壬申,公元前一六九年) 冬,十一月,上行幸代。 春,正月,自代还。 夏,六月,梁怀王揖薨,无子。贾谊复上疏曰:“陛下即不定制,如今之势,不过 一传、再传,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,豪植而大强,汉法不得行矣。陛下所以为籓扞及皇 太子之所恃者,唯淮阳、代二国耳。代,北边匈奴,与强敌为邻,能自完则足矣;而淮 阳之比大诸侯,廑如黑子之著面,适足以饵大国,而不足以有所禁御。方今制在陛下, 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,岂可谓工哉!臣之愚计,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,而为梁王立后, 割淮阳北边二、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。不可者,可徙代王而都睢阳。梁起于新郪而北著 之河,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,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。梁足以扞齐、赵,淮 阳足以禁吴、楚,陛下高枕,终无山东之忧矣,此二世之利也。当今恬然,适遇诸侯之 皆少;数岁之后,陛下且见之矣。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;今陛下力制天下, 颐指如意,高拱以成六国之祸,难以言智,苟身无事,畜乱,宿祝,孰视而不定;万年 之后,传之老母、弱子,将使不宁,不可谓仁。”帝于是从谊计,徙淮阳王武为梁王, 北界泰山,西至高阳,得大县四十馀城。后岁馀,贾谊亦死,死时年三十三矣。徙城阳 王喜为淮南王。 匈奴寇狄道。 时匈奴数为边患,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:“《兵法》曰:‘有必胜之将, 无必胜之民。'由此观之,安边境,立功名,在于良将,不可不择也。 臣又闻,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:一曰得地形,二曰卒服习,三曰器用利。兵法: 步兵、车骑、弓弩、长戟、矛鋋、剑楯之地,各有所宜;不得其宜者,或十不当一。士 不选练,卒不服习,起居不精,动静不集,趋利弗及,避难不毕,前击后解,与金鼓之 指相失,此不习勒卒之过也,百不当十。兵不完利,与空手同;甲不坚密,与袒裼同; 弩不可以及远,与短兵同;射不能中,与无矢同;中不能入,与无镞同;此将不省兵之 祸也,五不当一。故《兵法》曰:‘器械不利,以其卒予敌也;卒不可用,以其将予敌 也;将不知兵,以其主予敌也;君不择将,以其国予敌也。'四者,兵之至要也。 臣又闻:小大异形,强弱异势,险易异备。夫卑身以事强,小国之形也;合小以攻 大,敌国之形也;以蛮夷攻蛮夷,中国之形也。今匈奴地形、技艺与中国异,上下山阪, 出入溪涧,中国之马弗与也;险道倾仄,且驰且射,中国之骑弗与也;风雨罢劳,饥渴 不困,中国之人弗与也;此匈奴之长技也。若夫平原、易地、轻车、突骑,则匈奴之众 易挠乱也;劲弩、长戟、射疏、及远,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;坚甲、利刃,长短相杂, 游弩往来,什伍俱前,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;材官驺发,矢道同的,则匈奴之革笥、木 荐弗能支也;下马地斗,剑戟相接,去就相薄,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;此中国之长技也。 以此观之,匈奴之长技三,中国之长技五。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,众寡 之计,以一击十之术也。 虽然,兵,凶器;战,危事也。故以大为小,以强为弱,在俛仰之间耳。夫以人之 死争胜,跌而不振,则悔之无及也。帝王之道,出于万全。今降胡、义渠、蛮夷之属来 归谊者,其众数千,饮食、长技与匈奴同。可赐之坚甲、絮衣、劲弓、利矢,益以边郡 之良骑,令明将能知其习俗、和辑其心者,以陛下之明约将之。即有险阻,以此当之; 平地通道,则以轻车、材官制之;两军相为表里,各用其长技,衡加之以众,此万全之 术也。” 帝嘉之,赐错书,宠答焉。错又上言曰:“臣闻秦起兵而攻胡、粤者,非以卫边地 而救民死也,贪戾而欲广大也,故功未立而天下乱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,战则为人禽, 屯则卒积死。夫胡、貉之人,其性耐寒;扬、粤之人,其性耐暑。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, 戍者死于边,输者偾于道。秦民见行,如往弃市,因以谪发之,名曰‘谪戍';先发吏 有谪及赘婿、贾人,后以尝有市籍者,又后以大父母、父母尝有市籍者,后入闾取其左。 发之不顺,行者愤怨,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,死事之后,不得一算之复,天下明知 祸烈及己也。陈胜行戍,至于大泽,为天下先倡,天下从之如流水者,秦以威劫而行之 之敝也。 胡人衣食之业,不著于地,其势易以扰乱边境,往来转徙,时至时去。此胡人之生 业,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。今胡人数转牧、行猎于塞下,以候备塞之卒,卒少则入。 陛下不救,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;救之,少发则不足,多发,远县才至,则胡又已 去。聚而不罢,为费甚大;罢之,则胡复入。如此连年,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。陛下 幸忧边境,遣将吏发卒以治塞,甚大惠也。然今远方之卒守塞,一岁而更,不知胡人之 能。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,且以备之,以便为之高城深堑;要害之处,通川之道,调 立城邑,毋下千家。先为室屋,具田器,乃募民,免罪,拜爵,复其家,予冬夏衣、禀 食,能自给而止。塞下之民,禄利不厚,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。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 者,以其半予之,县官为赎。其民如是,则邑里相救助,赴胡不避死。非以德上也,欲 全亲戚而利其财也;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。以陛下之时,徙民 实边,使远方无屯戍之事;塞下之民,父子相保,无系虏之患;利施后世,名称圣明, 其与秦之行怨民,相去远矣。” 上从其言,募民徙塞下。 错复言:“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,使屯戍之事益省,输将之费益寡,甚大惠也。 下吏诚能称厚惠,奉明法,存恤所徙之老弱,善遇其壮士,和辑其心而勿侵刻,使先至 者安乐而不思故乡,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。臣闻古之徙民者,相其阴阳之和,尝其水泉 之味,然后营邑、立城、制里、割宅,先为筑室家,置器物焉。民至有所居,作有所用。 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。为置医、巫以救疾病,以修祭祀,男女有昏,生死相 恤,坟墓相从,种树畜长,室屋完安。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。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,使五家为伍,伍有长;十长一里,里有假士;四里一 连,连有假五百;十连一邑,邑有假候。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、习地形、知民心者。居 则习民于射法,出则教民于应敌。故卒伍成于内,则军政定于外。服习以成,勿令迁徙, 幼则同游,长则共事。夜战声相知,则足以相救;昼战目相见,则足以相识;欢爱之心, 足以相死。如此而劝以厚赏,威以重罚,则前死不还踵矣。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,但费 衣粮,不可用也;虽有材力,不得良吏,犹亡功也。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,臣窃意其冬来南也;壹大治,则终身创矣。欲立威者,始于 折胶;来而不能困,使得气去,后未易服也。” 错为人峭直刻深,以其辩得幸太子,太子家号曰“智囊”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二年(癸酉,公元前一六八年) 冬,十二月,河决酸枣,东溃金堤,东郡大兴卒塞之。 春,三月,除关,无用传。 晁错言于上曰:“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,非能耕而食之,织而衣之也,为开其资 财之道也。故尧有九年之水,汤有七年之旱,而国亡捐瘠者,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。今 海内为一,土地、人民之众不减汤、禹,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,而畜积未及者,何也? 地有遗利,民有馀力;生谷之土未尽垦,山泽之利未尽出,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。 夫寒之于衣,不待轻暖;饥之于食,不待甘旨;饥寒至身,不顾廉耻。人情,一日 不再食则饥,终岁不制衣则寒。夫腹饥不得食,肤寒不得衣,虽慈母不能保其子,君安 能以有其民哉!明主知其然也,故务民于农桑,薄赋敛,广畜积,以实仓廪,备水旱, 故民可得而有也。民者,在上所以牧之;民之趋利,如水走下,四方无择也。 夫珠、玉、金、银,饥不可食,寒不可衣;然而众贵之者,以上用之故也。其为物 轻微易藏,在于把握,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。此令臣轻背其主,而民易去其乡,盗 贼有所劝,亡逃者得轻资也。粟、米、布、帛,生于地,长于时,聚于力,非可一日成 也;数石之重,中人弗胜,不为奸邪所利,一日弗得而饥寒至。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 玉。 今农夫五口之家,其服役者不下二人,其能耕者不过百畮,百畮之收不过百石。春 耕,夏耘,秋获,冬藏,伐薪樵,治官府,给繇役;春不得避风尘,夏不得避暑热,秋 不得避阴雨,冬不得避寒冻,四时之间亡日休息;又私自送往迎来、吊死问疾、养孤长 幼在其中。勤苦如此,尚复被水旱之灾,急政暴赋,赋敛不时,朝令而暮改。有者半贾 而卖,无者取倍称之息,于是有卖田宅、鬻子孙以偿责者矣。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,小 者坐列贩卖,操其奇赢,日游都市,乘上之急,所卖必倍。故其男不耕耘,女不蚕织, 衣必文采,食必粱肉;无农夫之苦,有仟伯之得。因其富厚,交通王侯,力过吏势,以 利相倾;千里游敖,冠盖相望,乘坚、策肥,履丝、曳缟。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,农人 所以流亡者也。方今之务,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。欲民务农,在于贵粟。贵粟之道,在 于使民以粟为赏罚。今募天下入粟县官,得以拜爵,得以除罪。如此,富人有爵,农民 有钱,粟有所渫。夫能入粟以受爵,皆有馀者也。取于有馀以供上用,则贫民之赋可损, 所谓损有馀,补不足,令出而民利者也。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,复卒三人;车骑者, 天下武备也,故为复卒。神农之教曰:‘有石城十仞,汤池百步,带甲百万,而无粟, 弗能守也。'以是观之,粟者,王者大用,政之本务。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,乃 复一人耳,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。爵者,上之所擅,出于口而无穷;粟者,民之所 种,生于地而不乏。夫得高爵与免罪,人之所甚欲也;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、免罪, 不过三岁,塞下之粟必多矣。” 帝从之,令民入粟边,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。 错复奏言:“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,甚大惠也。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,大 渫天下粟。边食足以支五岁,可令入粟郡县矣;郡县足支一岁以上,可时赦,勿收农民 租。如此,德泽加于万民,民愈勤农,大富乐矣。” 上复从其言,诏曰:“道民之路,在于务本。朕亲率天下农,十年于今,而野不加 辟,岁一不登,民有饥色;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。吾诏书数下,岁劝民种树而功未 兴,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。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,将何以功焉!其赐农民 今年租税之半。”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三年(甲戌,公元前一六七年) 春,二月,甲寅,诏日;“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,皇后亲桑以供祭服;其具礼 仪。” 初,秦时祝官有袐祝,即有灾祥,辄移过于下。夏,诏曰:“盖闻天道,祸自怨起 而福繇德兴,百官之非,宜由朕躬。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,以彰吾之不德,朕甚弗取。 其除之!”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,当刑,诏狱逮系长安。其少女缇萦上书曰:“妾父为吏,齐 中皆称其廉平;今坐法当刑。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,刑者不可复属,虽后欲改过自新, 其道无繇也。妾愿没入为官婢,以赎父刑罪,使得自新。” 天子怜悲其意,五月,诏曰:“《诗》曰:‘恺弟君子,民之父母。'今人有过, 教未施而刑已加焉,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,朕甚怜之!夫刑至断支体,刻肌肤,终 身不息,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!岂为民父母之意哉!其除肉刑,有以易之;及令罪人各 以轻重,不记逃,有年而免。具为令!”丞相张苍、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:“诸当 髡者为城旦、舂;当黥者髡钳为城旦、舂;当劓者笞三百;当斩左止者笞五百;当斩右 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、枉法、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、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。罪 人狱已决为城旦、舂者,各有岁数以免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是时,上既躬修玄默,而将 相皆旧功臣,少文多质。惩恶亡秦之政,论议务在宽厚,耻言人之过失,化行天下,告 讦之俗易。吏安其官,民乐其业,畜积岁增,户口浸息。风流笃厚,禁罔疏阔,罪疑者 予民,是以刑罚大省,至于断狱四百,有刑错之风焉。 六月,诏曰:“农,天下之本,务莫大焉。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,是为本末者 无以异也,其于劝农之道未备。其除田之租税。”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四年(乙亥,公元前一六六年) 冬,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、萧关,杀北地都尉卬,虏人民畜产甚多;遂至 彭阳,使奇兵入烧回中宫,候骑至雍甘泉。帝以中尉周舍、郎中令张武为将军,发车千 乘、骑卒十万军长安旁,以备胡寇;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,甯侯魏为北地将军, 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,屯三郡。上亲劳军,勒兵,申教令,赐吏卒,自欲征匈奴。群 臣谏,不听;皇太后固要,上乃止。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,成侯董赤、内史栾 布皆为将军,击匈奴。单于留塞内月馀,乃去。汉逐出塞即还,不能有所杀。 上辇过郎署,问郎署长冯唐曰:“父家安在?”对曰:“臣大父赵人,父徙代。” 上曰:“吾居代时,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,战于巨鹿下。今吾每饭意未 尝不在巨鹿也。父知之乎?”唐对曰:“尚不如廉颇、李牧之为将也。”上搏髀曰: “嗟乎!吾独不得廉颇、李牧为将!吾岂忧匈奴哉!”唐曰:“陛下虽得廉颇、李牧, 弗能用也。”上怒,起,入禁中,良久,召唐,让曰:“公奈何众辱我,独无间处乎!” 唐谢曰:“鄙人不知忌讳。”上方以胡寇为意,乃卒复问唐曰:“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 颇、李牧也?”唐对曰:“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,跪而推毂,曰:‘阃以内者,寡人 制之;阃以外者,将军制之。'军功爵赏皆决于外,归而奏之,此非虚言也。臣大父言: 李牧为赵将,居边,军市之租,皆自用飨士;赏赐决于外,不从中覆也。委任而责成功, 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;选车千三百乘,彀骑万三千,百金之士十万,是以北逐单于,破 东胡,灭澹林,西抑强秦,南支韩、魏。当是之时,赵几霸。其后会赵王迁立,用郭开 谗,卒诛李牧,令颜聚代之;是以兵破士北,为秦所禽灭。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,其 军市租尽以飨士卒,私养钱五日一椎牛,自飨宾客、军吏、舍人,是以匈奴远避,不近 云中之塞。虏曾一入,尚率车骑击之,所杀甚众。夫士卒尽家人子,起田中从军,安知 尺籍、伍符!终日力战,斩首捕虏,上功幕府,一言不相应,文吏以法绳之,其赏不行, 而吏奉法必用。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,罚太重。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,陛下 下之吏,削其爵,罚作之。由此言之,陛下虽得廉颇、李牧,弗能用也!”上说。是日, 令唐持节赦魏尚,复以为云中守,而拜唐为车骑都尉。春,诏广增诸祀坛场、珪币,且 曰:“吾闻祠官祝釐,皆归福于朕躬,不为百姓,朕甚愧之。夫以朕之不德,而专飨独 美其福,百姓不与焉,是重吾不德也。其令祠官致敬,无有所祈!” 是岁,河间文王辟强薨。 初,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,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,其应,黄龙见;苍以为非 是,罢之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五年(丙子,公元前一六五年) 春,黄龙见成纪。帝召公孙臣,拜为博士,与诸生申明土德,草改历、服色事。张 苍由此自绌。 夏,四月,上始幸雍,郊见五帝,赦天下。 九月,诏诸侯王、公卿、郡守举贤良、能直言极谏者,上亲策之。太子家令晁错对 策高第,擢为中大夫。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。上虽不尽听,然 奇其材。 是岁,齐文王则、河间哀王福皆薨,无子,国除。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,言长安东北有神气,成五采,于是作渭阳五帝庙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六年(丁丑,公元前一六四年) 夏,四月,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。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,赐累千金;而使博 士、诸生刺《六经》中作《王制》,谋议巡狩、封禅事。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。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,又分齐为六国;丙寅,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:杨虚侯将 闾为齐王,安都侯志为济北王,武成侯贤为菑川王,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,平昌侯卬为 胶西王,扐侯辟光为济南王。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:阜陵安为淮南王,安阳侯勃为衡山 王,阳周侯赐为庐江王。 秋,九月,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。平言上曰:“阙下有宝玉气来者。” 已,视之,果有献玉杯者,刻曰“人主延寿”。平又言:“臣侯日再中。”居顷之,日 却,复中。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,令天下大酺。平言曰:“周鼎亡在泗水中。今河 决,通于泗,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,意周鼎其出乎!兆见,不迎则不至。”于是上 使使治庙汾阴南,临河,欲祠出周鼎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后元年(戊寅,公元前一六三年) 冬,十月,人有上书告新垣平“所言谐诈也”;下吏治,诛夷平。是后,上亦怠于 改正、服、鬼神之事,而渭阳、长门五帝,使祠官领,以时致礼,不往焉。 春,三月,孝惠皇后张氏薨。诏曰:“间者数年不登,又有水旱、疾疫之灾,朕甚 忧之。愚而不明,未达其咎: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?乃天道有不顺,地利或不 得,人事多失和,鬼神废不享与?何以致此?将百官之奉养或废,无用之事或多与?何 其民食之寡乏也?夫度田非益寡,而计民未加益,以口量地,其于古犹有馀,而食之甚 不足者,其咎安在?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,为酒醪以靡谷者多,六畜之食焉 者众与?细大之义,吾未得其中,其与丞相、列侯、吏二千石、博士议之。有可以佐百 姓者,率意远思,无有所隐!”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(己卯,公元前一六二年) 夏,上行幸雍棫阳宫。 六月,代孝王参薨。 匈奴连岁入边,杀略人民、畜产甚多;云中、辽东最甚,郡万馀人。上患之,乃使 使遗匈奴书。单于亦使当户报谢,复与匈奴和亲。 八月,戊戌,丞相张苍免。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,有行,欲相之,曰:“恐天下以 吾私广国,久念不可。”而高帝时大臣,馀见无可者。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,故以材官 蹶张从高帝,封关内侯;庚午,以嘉为丞相,封故安侯。嘉为人廉直,门不受私谒。是 时,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,赏赐累巨万。帝尝燕饮通家,其宠幸无比。嘉尝入朝,而通 居上旁,有怠慢之礼,嘉奏事毕,因言曰:“陛下幸爱群臣,则富贵之;至于朝廷之礼, 不可以不肃。”上曰:“君勿言,吾私之。”罢朝,坐府中,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,不 来,且斩通。通恐,入言上;上曰:“汝第往,吾今使人召若。”通诣丞相,免冠、徒 跣,顿首谢嘉。嘉坐自如,弗为礼,责曰:“夫朝廷者,高帝之朝廷也。通小臣,戏殿 上,大不敬,当斩。吏!今行斩之!”通顿首,首尽出血,不解。上度丞相已困通,使 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:“此吾弄臣,君释之!”邓通既至,为上泣曰:“丞相几杀臣!” 太宗孝文皇帝下三年(庚辰,公元前一六一年) 春,二月,上行幸代。 是岁,匈奴老上单于死,子军臣单于立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四年(辛巳,公元前一六零年) 夏,四月,丙寅晦,日有食之。五月,赦天下。 上行幸雍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五年(壬午,公元前一五九年) 春,正月,上行幸陇西;三月,行幸雍;秋,七月,行幸代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(癸未,公元前一五八年) 冬,匈奴三万骑入上郡,三万骑入云中,所杀略甚众,烽火通于甘泉、长安。以中 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,屯飞狐;故楚相苏意为将军,屯句注;将军张武屯北地;河内太 守周亚夫为将军,次细柳;宗正刘礼为将军,次霸上,祝兹侯徐厉为将军,次棘门;以 备胡。 上自劳军,至霸上及棘门军,直驰入,将以下骑送迎。已而之细柳军,军士吏被甲, 锐兵刃,彀弓弩持满,天子先驱至,不得入。先驱曰:“天子且至!”军门都尉曰; “将军令曰:‘军中闻将军令,不闻天子之诏!'”居无何,上至,又不得入。于是上 乃使使持节诏将军:“吾欲入营劳军。”亚夫乃传言“开壁门”。壁门士请车骑曰: “将军约:军中不得驱驰。”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。至营,将军亚夫持兵揖曰:“介胄 之士不拜,请以军礼见。”天子为动,改容,式车,使人称谢:“皇帝敬劳将军。”成 礼而去。既出军门,群臣皆惊。上曰:“嗟乎,此真将军矣!曩者霸上、棘门军若儿戏 耳,其将固可袭而虏也。至于亚夫,可得而犯耶!”称善者久之。月馀,汉后至边,匈 奴亦远塞,汉兵亦罢。乃拜周亚夫为中尉。 夏,四月,大旱,蝗。令诸侯无入贡;弛山泽,减诸服御,损郎吏员;发仓庾以振 民;民得卖爵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(甲申,公元前一五七年) 夏,六月,已亥,帝崩于未央宫。遗诏曰:“朕闻之:盖天下万物之萌生,靡有不 死。死者,天地之理,物之自然,奚可甚哀!当今之世,咸嘉生而恶死,厚葬以破业, 重服以伤生,吾甚不取。且朕既不德,无在佐百姓;今崩,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, 哀人父子,伤长老之志,损其饮食,绝鬼神之祭祀,以重吾不德,谓天下何!朕获保宗 庙,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,二十有馀年矣。赖天之灵,社稷之福,方内安宁, 靡有兵革。朕既不敏,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,惟年之久长,惧于不终。今乃幸以天 年得复供养于高庙,其奚哀念之有!其令天下吏民:令到,出临三日,皆释服;毋禁取 妇、嫁女、祠祀、饮酒、食肉,自当给丧事服临者,皆无跣;绖带毋过三寸;毋布车及 兵器;毋发民哭临宫殿中;殿中当临者,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,礼毕罢;非旦夕临时, 禁毋得擅哭临;已下棺,服大功十五日,小功十四日,纤七日,释服。它不在令中者, 皆以此令比类从事。布告天下,使明知朕意。霸陵山川因其故,毋有所改。归夫以下至 少使。”乙巳,葬霸陵。帝即位二十三年,宫室、苑囿、车骑、服御,无所增益;有不 便,辄驰以利民。尝欲作露台,召匠计之,直百金。上曰:“百金,中人十家之产也。 吾奉先帝宫室,常恐羞之,何以台为!”身衣弋绨;所幸慎夫人,衣不曳地;帷帐无文 绣;以示敦朴,为天下先。治霸陵,皆瓦器,不得以金、银、铜、锡为饰,因其山,不 起坟。吴王诈病不朝,赐以几杖。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,常假借纳用焉。张武等受赂金 钱,觉,更加赏赐以愧其心;专务以德化民。是以海内安宁,家给人足,后世鲜能及之。 丁未,太子即皇帝位,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,皇后曰皇太后。 九月,有星孛于西方。 是岁,长沙王吴著薨,无子,国除。 初,高祖贤文王芮,制诰御史:“长沙王忠,其令著令。”至孝惠、高后时,封芮 庶子二人为列侯,传国数世绝。 孝景皇帝上 太宗孝文皇帝下元年(乙酉,公元前一五六年) 冬,十月,丞相嘉等奏:“功莫大于高皇帝,德莫盛于孝文皇帝。高皇帝庙,宜为 帝者太祖之庙;孝文皇帝庙,宜为帝者太宗之庙。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,郡国诸侯宜 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 夏,四月,乙卯,赦天下。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。 五月,复收民田半租,三十而税一。 初,文帝除肉刑,外有轻刑之名,内实杀人;斩右止者又当死;斩左止者笞五百, 当劓者笞三百,率多死。是岁,下诏曰:“加笞、重罪无异;幸而不死,不可为人。其 定律:笞五百曰三百,笞三百曰二百。”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,张欧为廷尉,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,中大夫晁错为 左内史。仁始为太子舍人,以廉谨得幸。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,虽治刑名家,为人长者, 帝由是重之,用为九卿。欧为吏未尝言按人,专以诚长者处官;官属以为长者,亦不敢 大欺。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(丙戌,公元前一五五年) 冬,十二月,有星孛于西南。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。 春,三月,甲寅,立皇子德为河间王,阏为临江王,馀为淮阳王,非为汝南王,彭 祖为广川王,发为长沙王。 夏,四月,壬午,太皇太后薄氏崩。 六月,丞相申屠嘉薨。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,辄听,宠幸倾九卿,法令多所更定。 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,疾错。错为内史,东出不便,更穿一门南出。南出者,太上皇庙 堧垣也。嘉闻错穿宗庙垣,为奏,请诛错。客有语错,错恐,夜入宫上谒,自归上。至 朝,嘉请诛内史错。上曰:“错所穿非真庙垣,乃外耎垣,故冗官居其中;且又我使 为之,错无罪。”丞相嘉谢。罢朝,嘉谓长史曰:“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,为错所卖。” 至舍,因欧血而死。错以此愈贵。 秋,与匈奴和亲。 八月,丁未,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。丁巳,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。 彗星出东北。 秋,衡山雨雹,大者五寸,深者二尺。 荧惑逆行守北辰,月出北辰间;岁星逆行天廷中。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,有宠,王四十馀城,居天下膏腴地。赏赐不可胜道,府库 金钱且百巨万,珠玉宝器多于京师。筑东苑,方三百馀里,广睢阳城七十里,大治宫室, 为复道,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。招延四方豪俊之士,如吴人枚乘、严忌,齐人羊胜、 公孙诡、邹阳,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。每入朝,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 关下。既至,宠幸无比,入则侍上同辇,出则同车,射猎上林中。因上疏请留,且半岁。 梁侍中、郎、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,与汉宦官无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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